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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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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師兄等等我。”◎

玉牌那端沈默了一陣。

唐姣追問道:“師兄, 請你告訴我。”

雖然她平時看起來很溫和,有時候又會顯出格外強勢固執的一面啊。

徐沈雲如此想著,又聽到唐姣說:“如果不是我主動問, 師兄打算隱瞞到什麽時候呢?我許多落魄的、狼狽的樣子,師兄都看過了,我又怎麽會在意師兄一時的落魄?”

她說完這句之後, 只聽到對岸傳來淺淺的呼吸聲。

過了片刻,徐沈雲輕輕地嘆出了一口氣,說道:“好,我告訴你。”

唐姣終於松了口氣,可徐沈雲下一句話又讓她的心懸了起來。

他說:“是陰火。”

唐姣喃喃道:“陰火?”

“對。”徐沈雲說,“正是與你此前一直詢問我的那件事有著緊密聯系。我一直不肯說, 一是不想你們知道了之後再擔心,二是因為許多人對陰火不甚了解,一旦要說出口, 牽扯到的可就太多了。實力越高的人承擔的責任越大, 這些本就是我該承擔的。”

唐姣的腦子卡殼,半晌才反應過來:“師兄......是去了不周山?不可能啊, 我們那時候一起去的是微塵地域,並不是寒熾地域......況且陰火不是已經被封住了嗎?”

“這就說來話長了。”徐沈雲問,“師妹聽過深層地域嗎?”

“深層地域”這四個字一出, 唐姣頓時聯想到了傳說中的那些故事。

它是游離在三大地域之外的地域,並不在九州盟的管轄範圍內,沒有結界,也沒有守界人, 危險, 且不可控, 像是唐姣、修真界絕大部分修士都不知道深層地域的位置。

但所有人都能夠隱約感覺到它確實是存在於九州的某處,靜靜地蟄伏著。

唐姣說:“聽過,可是了解得並不多。”

“所有修士在登上九階的那一刻,受到九州盟的傳召,就會從盟主那裏得知一個消息,那就是深層地域的位置。”徐沈雲解釋道,“這其實算不上不可告人的秘密,因為低階修士即使知曉了也無法突破屏障,只是為了保證安全,九州盟才刻意隱瞞了這件事情——深層地域,就在九州這片土地之下,其位置、大小,正好對應了三大地域。”

唐姣忽然感覺心怦怦直跳。

她聽到徐沈雲繼續說道:“至於深層地域的入口,則是在它的靈脈處。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三大地域之中,微塵地域位於東面,而靈脈位於西側;尺山地域位於南面,而靈脈位於北側;寒熾地域位於西面,而它的靈脈,也就是不周山,是位於東側的。從整個九州版圖來看,它們幾乎都處於同一個位置上,那個位置正是深層地域的靈脈。”

“所以,”唐姣想了想,“師兄那時候和我們一起進入了微塵地域之後,表面上是朝南面的萬劍冢去了,實際上是為了掩人耳目,繞路在我與風師兄之前去了西面的靈脈嗎?怪不得,明明柳師姐也是朝著萬劍冢的方向去的,卻並沒有在途中見到大師兄。”

徐沈雲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靈脈本身是沒有危險的,它是隨著日月更替、星河流轉自然形成的,如果不周山就這麽一直安定下去,靈氣還是會逐漸從山體洩露的,只是當年那場災難讓它提前了,如同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被硬生生拉上了戰場,結果不言而喻。”他說,“山柱碎裂之後,顯露在眾人眼前的是另一個陌生的地方,那裏就是深層地域。此地常年被陰火所籠罩,失去了不周山的靈氣壓制,陰火頓時噴湧而出,從而釀成了百年前的大災難。”

“現在的不周山已經籠罩在了水師真君與高陽真君留下的真氣中,還算是安定,但深層地域與三大地域是此消彼長的關系,地域的靈氣愈濃郁,生靈就愈溫和,所對應的深層地域陰火就愈弱;地域的靈氣愈薄弱,生靈就愈暴躁,所對應的陰火就愈強盛。”

唐姣說:“如果從微塵地域的靈脈進入,其實危險並不是很大嗎?”

“理論上是這樣的。”徐沈雲嘆了口氣,“只是我上次進入深層地域之後太過深入,未能及時撤退,這才導致身受重傷。”

從唐姣在浮屠之棺裏所見到的一切來看,陰火實在是很兇險的東西。

連九階真君都要聯合起來去抵禦的一種東西,徐沈雲竟然選擇孤身面對。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問道:“師兄究竟是為何執著於深層地域?”

徐沈雲回答得很快:“為了找一個人。”

唐姣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找人?”

徐沈雲說:“對,我要找的人正是合歡宗掌門。”

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再次聽到“掌門”這兩個字,唐姣先是楞了一下,然後連忙追問道:“掌門不是失蹤多年了嗎?師兄為什麽會認為掌門是在深層地域那種地方呢?”

徐沈雲說:“其原因,盡管門派中的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不過你是知道的。”

唐姣疑惑:“我知道嗎?”她感覺她並不知道。

“你的師父方明舟,數十年如一日地研究九轉回魂丹,不是嗎?”

唐姣“啊”了一聲,想起來了:“師父他是為了師娘所以才一直閉關的。”

自從幾十年前師娘去世,方明舟就性情大變,一心撲在了煉丹這件事情上。

“方長老的道侶,是西海龍族的聖女,停玉真君卿鎖寒。”徐沈雲說,“卿真君消失了一段時間,再次出現的時候,就只剩下了一具白骨,方長老一夜白頭,抱著她的白骨回到合歡宗,從此就只想著該如何覆活她。當時我們也討論過到底是什麽東西能將一名九階真君重創到如此地步,未能得到答案,所以找到了當初方長老發現她的地方。”

方明舟和卿鎖寒是道侶,彼此之間能夠感知到對方。

徐沈雲去的地方,是方明舟指出他最後感知到卿鎖寒的地點。

殘忍的是,他也就只有那一瞬間感知到了許久沒有動靜的道侶的氣息,下一刻那種氣息就徹底消失了,連結也隨之切斷,大抵從那個時候方明舟就已經察覺到了什麽,可是真正看到那具白骨的時候,仍然萬念俱灰,先為她重鑄肉身,又以心頭血餵養屍骸。

“在那裏,我只看到了一抹灰燼。”

“我借來了明澄真君的法寶仔細甄別,最後感知到的是陰火和掌門的真氣,除此之外,似乎還有其他人的真氣,不過那些真氣都太過雜亂了,我無法分辨出都是何人。”

明澄真君,也就是趙玉微,她的法寶名為通天之眼,能夠鑒別萬物。

但是線索也就徹底斷在這個地方了。

無論徐沈雲怎麽找,都找不到卿鎖寒是從哪裏出來的,只能推斷她和掌門曾經確實在深層地域呆過,而她付出了死的代價離開了,掌門卻仍在深層地域,至於她們這兩個沒有過多交集的人為什麽會同時消失,又為什麽會出現在深層地域,沒有人知道原因。

知道原因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卿鎖寒一個人。

她是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了。

對於方明舟近乎狂熱地想要覆活卿鎖寒,合歡宗的上層是持讚同的態度,因為只有卿鎖寒活過來,他們才能從她口中知曉掌門的下落,只是隨著時間流逝,方明舟一次又一次地失敗,局勢越來越不利,所有人都焦急不已,於是徐沈雲選擇了閉關突破八階。

至於加入九州盟,成為刑獄司,也只是為了知道更多的消息。

“我也是直到那個時候才終於知道進入深層地域的方法。”說到這裏的時候,徐沈雲也忍不住懊悔,“我太過急於求成了,明明剛登上九階不久,根基尚且不穩固,就匆匆忙忙前往了深層地域,結果因此吃了個大虧。如今會是這般模樣,多是我造成的。”

所以當時出發去微塵地域之前,柳海棠問徐沈雲“為什麽大師兄也在名單上,師兄不是向來最討厭麻煩事了嗎”,徐沈雲才會回答“一是為了充人數,二是受人所托,三是因為我前往微塵地域還有要事在身”啊。唐姣想,他說的“要事在身”就是這個了。

“師兄不要如此詆毀自己。”唐姣很嚴肅地說道,“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一味地反省也沒有用了,不如思考一下以後該怎麽辦,師兄如今最要緊的是快點恢覆狀態。”

一天之內被小師妹教育了兩次的徐沈雲感覺自己已經開始習慣了。

他撫摸了一下臥在身側的白澤。主人精神狀態不佳,表現在它身上也是懨懨的,沒什麽精神,全不似平日裏聒噪的模樣。徐沈雲想了一陣子,忽然想到什麽好笑的似的,輕笑道:“總覺得,師妹看起來十分溫和,很會體諒別人,實際上內心比我更堅韌。”

唐姣有點不好意思:“師兄覺得不好嗎?”

徐沈雲說:“我並不討厭。”

既然不是討厭,那就是喜歡了?

於是唐姣輕松下來,又想到一件事:“關於陰火,師兄何不問問謝真君?”

徐沈雲驚了一下:“謝南錦?小師妹你......到底知道多少?”

總不能說,她幾乎把珩清的老底都揭光了吧?

唐姣實話實說:“其實關於謝真君的事情,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她大致說了一下自己在門內見到的情景,為了給珩清留點隱私,她保留了珩清的那一部分,只說了她知道謝南錦身份不明,無父無母,以及陰火並沒有侵蝕到他這件事。

“原來如此。”徐沈雲不得不感嘆唐姣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實在太強了,竟然能在短時間內收集到這麽多消息,而且還很快就接受了,沒有任何的排斥,“謝南錦的話,他從記事起就身在九州,對於陰火的事情其實並不清楚,當年......陰火事件平息之後,幾位真君在幽州域,也就是當時關押修士的地方,對謝南錦進行了無數次的搜魂。”

搜魂是修真界中人人聞之色變的一件事。

因為它實在太過痛苦,太過煎熬,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此痛苦的審判,謝南錦尚是年少的時候就已經經歷了無數次。

他在一隅黑暗之中蜷縮了百年,所以比平常人更加渴望自由,恐懼狹窄之地,唯有以天為幕,以地為席,才能承載得住他漂泊不定的靈魂,他當然也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事所停留。不如說,謝南錦經歷了那麽多,如今還能維持一線理智已經殊為不易了。

搜魂的結果是一樣的,他的記憶裏空蕩蕩,只有人間,沒有彼岸。

那時候,只有珩清跑去看了謝南錦很多次。彼時珩清的自閉與潔癖已經初見端倪,他不想和任何人交流,不想踏出洞府一步,但是謝南錦問他今日的天氣如何,珩清就說天朗氣清,謝南錦又問他來時的所見所聞,珩清說,天地寥廓,歸雁爭鳴,群山靜候。

他說,謝南錦,你真該親眼看看。

珩清在其中斡旋,放棄了藥王谷客卿的自由身份,選擇加入藥王谷,成為長老,如此折騰了百年,才將謝南錦放出來,代價是謝南錦加入刑獄司。加入是假,牽制是真,珩清這麽一個怕麻煩的人轉而又加入了刑獄司,以身擔保謝南錦絕不會背叛九州,他雖然表面上冷冷清清的,實際上很護短,誰救過他,誰對他施以援手,他記得清清楚楚。

他才不在乎區區的身份。

他的一舉一動,從來都隨心而定。

“那時候,刑獄司除卻謝南錦,就只有蕭瑯和珩清。謝南錦的丹田內植入了一枚尊者烙下的禁制,禁制的另一端由蕭瑯和珩清掌管,只要謝南錦有叛變的可能性,他們二人有資格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對他進行審判,甚至直接動手取他性命也可以。”徐沈雲說道,“我加入刑獄司之後,劊子手之中又多了一個我。我起先還不明白謝南錦身為九階真君為何會主動與我來往,直到這時候我才明白,不過我也不是很在意他的初衷。”

唐姣靜靜聽著:“所以謝真君如今其實還困於囹圄之中嗎?”

徐沈雲笑了:“非也。”

他告訴唐姣:“珩清拿到禁制不到兩息就當著謝南錦的面切斷了;蕭瑯是鳳凰一族的族長,自是不屑這種做法,她的原話是‘我如果想要審判你,不需要這種東西’,在不久之後就切斷了;至於我,雖然謝南錦是抱著目的才接近我的,只是那時我已經和他很熟悉了,我加入刑獄司的本意並非要審判友人,便也切斷了。如此禁制煙消雲散。”

唐姣感嘆:“時隔幾百年,他又得到了他想要的自由。”

徐沈雲話鋒一轉,“不過,謝南錦也不是完全沒有給我建議。”

唐姣問:“什麽建議?”

徐沈雲說:“他建議我突破九階。”

唐姣:“......他還不如不建議呢。”

從五百年前起算的那三十多位九階真君如今都還沒有成為尊者的,徐沈雲和他們相比簡直能算是少年了,怎麽可能簡簡單單在談笑風生之間突破九階,實在是天方夜譚。

唐姣不得不再次確認道:“那麽,唯有閉關了?”

徐沈雲說:“是,唯有閉關。”

現在所有事情都卡殼了。

掌門下落不明,卿鎖寒魂未歸來,徐沈雲負傷閉關。

唐姣想,她還能做什麽呢?

每當她以為自己更進一步的時候,又會出現新的困難,讓她覺得無力。

唐姣胡思亂想:“要不然我去拜托珩真君——”

徐沈雲說道:“我不希望我受制於人,在我不信任他的前提下,他想要替我修補神識,恐怕很難,況且,陰火還殘留在我的神識中,他一定也不想冒這個險來幫助我。”

唐姣感覺口中苦澀不已。

她沈吟了好長時間,久到徐沈雲以為她不會再說話了。

然後,他聽到玉牌那端傳來小姑娘輕柔的、近乎溫吞,卻十分堅定的聲音。

“那師兄,你等等我。”

唐姣一字一頓,讓他聽得清楚。

“你等等我,等我成長起來,我來幫你,可以嗎?”

“師兄與我只是師兄妹之間的關系,非親非故,只是以一宗門相系,卻在我無數次陷入困厄的境地之際幫助我,因此,我也想幫助師兄。我在浮屠之棺中面對過幾百次陰火,早已不再害怕它,也不畏懼冒險,所以——師兄可以卸下防備,相信我一次嗎?”

她說得如此真誠懇切。

即使隔著玉牌,徐沈雲也能想象唐姣此時的表情。

那一定是十分的耀眼而奪目,讓人挪不開視線的堅定吧。

徐沈雲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有一天將希望寄托在一個小姑娘身上。

或許,正是因為年紀很小,所以有足夠的勇氣,也不害怕失敗重來嗎?

徐沈雲抿了抿嘴唇,面上浮現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

“我相信你。”

他說:“即使身處黑暗盡頭,我也會記得這句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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